忽然,一道雷光自天而降,带着轰隆的响声劈向紫袍道人。道人应变迅速,一个运气,背后升起五面五尺多长的幡子,幡子上分别写着“金”“木”“水”“火”“土”五个大字。
瞿塘峡为长江险要峡关,水势迅猛。心知这道雷光不可硬抗,道人心动幡动,写着“水”字的那面白幡周身顿时流光溢彩,随后江面上升起十米多高的一个巨浪护在道人头顶。
雷光威势滔天,重重劈在巨浪之上。虽然有水行阻拦,但道人已然无法再去分神吸取人血,周济泉连同其余尸身全部跌到滩头。
周济泉顾不得自己的伤势,勉强直起身子去看身边是否还有人活着,但接连检验了好几个,却都是没了心跳。回想自己带兵这么多年,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败,更何况这些人有不少是他看着长大的,一时间悲从中来,竟不自觉得掉下几滴眼泪。
在他不远处,紫袍道人唤来的巨浪已经逐渐不支,雷光占了上风,一点点向他逼近。道人心念再动,背后“土”幡闪烁乌光,脚下无数砂石汇聚成一条长蛇加入进来,慢慢将雷光消磨殆尽。
就在雷光耗尽威势的那一刹那,一道白光从天边极速飞来,直插向紫袍道人心脏。道人双掌合十,背后其余三面幡子射出三道光芒,将天边飞来的那道白光击溃。
白光散尽,现出一把寒光慑人的宝剑。那柄宝剑翻腾着退出两三丈外,而后稳稳立在空中。又是一团金光泛起,一个面庞瘦削的青衣道人从天而降,落在宝剑左侧。
“遁灵空,你的五行旗看来也不过如此。”
青衣道人头发发丝黑白混杂,却梳得一丝不苟,他背负双手,一步踏出,身形便腾挪到十几丈外的周济泉身边。
“司勉,亏你还是三才六圣之一,太乙雷法却只修到三四之列,也比我高明不到哪里去。”
遁灵空说话间,暗暗将一枚血红色的珠子抓在手中,警惕得看着眼前的司勉。
司勉看到满地尸体,先将周济泉扶起,又递给他一粒丹药示意服下,随后叹道:“早就没什么六圣了,现在只有三才五圣。”
“哈哈,我差点都忘记了,冥圣早被你们所谓的正道除名了。”
司勉掌心一摊,一道尺许高的金色符箓凭空显现,越飘越高,逐渐与他齐平。符箓金光散出,大地开始微微颤动,长江江水波涛汹涌。
“遁灵空,即便你师兄亲至,我也要将你擒往燃星坪正法,以慰我师弟在天之灵!”
司勉话音刚落,以三人为中心,长江江心处升起一条宽达数十丈,高有十余丈的堤坝,硬生生将川流不息的大江懒腰分为两段。上下游两岸的土石又接连拔高,护住江水不至于让它涌向两岸民居农田。
“大自在天起覆神符……”遁灵空冷哼着想要冲天而起,却被司勉身侧的宝剑织成一张剑网逼了下来。
“此地水行之力最为强大,虽然还做不到彻底断绝水行,但你的五行旗也没法五行贯通,相生相克了。”
传说中,或许也不算传说,圣帝轩辕曾铸造十五面宝镜,人称“轩辕十五镜”,其中就有五面五行镜。这五面镜子蕴含五行之力,分则成宝,合则为阵,能演绎五行生克变化,十分厉害。
司勉深知遁灵空道行不高,阵法造诣却是当今顶尖,他炼制的五行旗,虽然绝对无法和轩辕镜相提并论,却也有些棘手。巧在他独门的大自在天起覆术能够改变地貌地形,隔断了最近的长江之水,不然捉拿遁灵空还真有些麻烦。
遁灵空倒也识趣,知道缺了水行之力,其他金、木、土、火虽然也能僵持片刻,但司勉的三四太乙神雷即便不是至高一流,也不是他能够轻视的。
想到这重,遁灵空索性收了五面幡子,挺身笑道:“自在真人,我知道敌不过化身境的你,但真人这一路追来,倒是让我找到不少血食啊!”
周济泉本来还是满心感谢,但这个时候却听了出来,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人斗法,凡人遭殃。兵部那位好友虽然劝阻自己北上抗金,但他料想以自己操练多年的这些周家子弟,同等数量下却也未必就落在金兵下风。只是人力再强,终究不能和妖法仙术抗衡。想到这里,老校尉又落下几滴眼泪。
自在真人司勉看在眼里,摇头叹息道:“你五台派原本也算玄心正宗,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人物?”
“不嫌真人笑话,全是因道统承继之事。”
遁灵空款款而谈,丝毫不以方才的杀孽而觉得羞耻,更不因自己这份虚荣心而觉得惭愧。
“论起法力修为、根骨资质,我师兄混元确实胜过我许多,我也有这份自知之明,但是啊,要让我心平气和地接受掌门之位旁落,可是真的难哪!”
“你……真的是个疯子!”
周济泉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。世上有鬼,自然也有神,有魔,也就有佛。遁灵空的话让他清楚得认识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中,不单朝堂上到处是吃人的恶鬼,朝堂下也四处有害人的妖魔。
天下大乱,必出妖孽!虽然他还不明白这句故老相传的谚语中的深意,却也头一次对大明帝国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感伤。
遁灵空并不理会周济泉的谩骂,而是向着司勉刻意走近几步,阴笑着缓缓说道:“司勉,我以掌灯使的一桩秘密换一条生路,如何?”
司勉沉思不语,魔教掌灯使身份崇高,法力之高还在自己之上。他如果当真有什么秘密,肯定是攸关苍生的大事。可是遁灵空胆敢趁自己不在,往燃星坪杀他师弟,这个仇又不得不报。
思量再三,司勉终于下了决心。
“说出掌灯使的秘密,我今日放你一次。”
“他杀了那么多人,就这样放了他吗?”周济泉无法接受这样的妥协。
司勉摇了摇头,“魔教掌灯使图谋的事情,不得不重视。如果遁灵空所说属实,我会放下仇怨,并亲自游说各派教祖,保他性命无虞。”
“将军,你关心的是手下将士的性命,我忧心的是普天生灵的未来。”
司勉的话虽然有道理,但周济泉却做不到那样的伟大仁心。只是他再如何想报仇,也说不出什么强求外人帮着雪恨的话来,更做不到因此去怨恨外人。
老校尉重重叹了一口气,拄着长枪就要转身离去。
司勉见他这样悲伤,歉然的注视周济泉。
忽然,一点红芒突兀飞近,司勉连忙闪身躲过,身旁矗立的飞剑也立即飞出,与红芒紧紧抵住。
“遁灵空,你也实在沉不住气。”
“你早猜到了?”
司勉右手剑指一伸,飞剑威势增大不少,将红芒瞬间逼退。
“那倒没有,只是觉得刚才的你不够传言中的狡诈多端,所以多留意了一些。”
遁灵空冷笑一声,“可你还是疏忽了。”
他话才说完,那点红芒分出二三十条红色光线,像是蛛丝一般将自在真人的飞剑紧紧缚住。司勉催动元神,要将飞剑御回,却在行功的那一刹那生出一丝警觉和迟疑。
那些红线竟在他元神合剑的瞬间,以飞剑和元神之间的牵连为引,袭扰向司勉的灵台元婴。
好在司勉道行高深,又有所防备,当机立断之下斩断本命成道飞剑。红线没了媒介,后继无力,终于消散于天地之间。
只是尽管如此,悲、喜、怨、憎、痴、贪、嗔,几种情绪突兀得挤进司勉的元神,令他一阵失神。在彷徨中,两百多年前的种种,尤其是三才六圣时的旧事让他逐渐沉沦,其间又有数十道陌生的情绪纷沓而至,扰乱他的道心。
遁灵空想去搏一搏这一瞬间的胜算,右手翻腾,腕间的一串的黑钉手链极速飞向司勉。就在黑钉近身的那一刹,周济泉枪走龙蛇,将黑钉悉数击飞,而后纵身跃进遁灵空身前五尺,一枪奋力挺近。
这一枪用尽了周济泉所有气力,但两人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,枪头起初还能迫近遁灵空身前的护体红光,但随着遁灵空一声冷哼,红光泛起涟漪,一股巨力将枪头折断,周济泉也被撞飞出好几丈远。
不去理会自不量力的周济泉,遁灵空走近几步,护体红光化形为剑,准备给予司勉最后一击。
正在此时,司勉的身子动了!
挣脱元神桎梏,自在真人深深呼出一口气。
“好厉害的红尘珠!我算是知道你杀我师弟的原因了。”
遁灵空见已经没有了袭杀司勉的可能,不禁有些懊恼。如果红尘珠的珠芒更再多上一丝渗入司勉的元神,或许即便已经踏足元神化身境的自在真人,也要在三世红尘欲境中沉沦几个时辰。
司勉双掌有电光闪动,随即八道三四太乙神雷落下,誓要诛杀遁灵空。但心机败露的遁灵空再也不愿耗费时间,一改方才的示弱姿态,面色严峻,气势陡然升高。右手往虚空中一抓,一柄一尺多长的斧子出现在手中,然后猛力一划,浩荡神威和八道神雷冲撞在一起,顿时整个瞿塘峡上方电闪雷鸣,风雨大作。
神雷之威、神斧之光,两者不相上下,片刻后互相抵消。
等到风雨消退,遁灵空已经没了踪迹。
司勉施法将周济泉搀起,检查出没有大碍,便又把自己被污的飞剑归鞘持在手上。
“你刚才救我一命,这把天瀑就送给你吧。虽然灵性被污,没办法再御剑,但被我温养多年,剑质还算不错,用来防身绰绰有余。”
周济泉习武之人,自然爱剑,将这柄金色宝剑别在腰上。
“道长,刚才那颗什么珠子这么厉害吗?”
司勉语重心长,昂首回忆道:“六百年前,佛门有一位高僧想要成就上乘佛果,于是去凡间收集不同人的喜怒哀乐,然后让自己身处其中,想要借着别人的遭遇修炼佛心。”
“不过,他到底是轻视了芸芸众生的疾苦。在经历了七十八个苦情人的心境后,这位高僧终于走火入魔,就此圆寂。原本到这里就该结束,但高僧却留下了一卷札记,专门记载这样炼心的秘法。”
“佛门中人依着他留下的札记,改良出一门佛功,叫做‘小转轮三相妙术’。而魔教当时也有一位能人将札记窃出,兼之以魔教秘术,先是采杀凡人无数,吸取他们的贪嗔痴恨爱恶欲,祭炼出一门法宝,取名‘红尘珠’。后来他又向修道人下手,增强个中威力。”
周济泉心中生出一阵无力感。凡人整天斗个你死我活,都想要做彼此的主宰,但遇到这些妖孽,却只能做待宰的羔羊。
司勉看出他心中失落,有意劝慰:“后来那个魔教能人树敌太多,终于被佛门消灭,只是今日看到遁灵空的红尘珠,看来祭炼的法门已经传了下来。”
“那又有凡人要遭殃了。”
“那倒未必!红尘珠肆虐的时候,正是道家四九重劫才过去不久,正道势力衰微。虽说千三大劫也要临近,但现如今玄心正宗高手辈出,一定能尽早将遁灵空拿下。”
周济泉稍稍心安,但想到离乡的时候,浩浩荡荡三千人,返乡时只剩自己一人,实在没有颜面回去面对父老乡亲。即便要回去,也要报了这个大仇才行。
他单膝跪倒,对着司勉说道:“恳请道长收我为徒!”
司勉摇了摇头,一掌按下,身子轻飘飘离地而起,“你根骨不凡,但俗事缠身,等你料理完人世间的琐事,再去谋求仙缘吧。”
霞光一闪,自在真人已飞的不见踪影,大自在天起覆术所造成的特殊地势也恢复原貌,只留下心如死灰的周济泉沉默得坐在地上。